本文情节为虚构创作,如有相似,纯属巧合,请理性阅读,文中人物均为化名,部分场景描述仅用于叙事表达,并非真实事件。
1988年的夏天,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燥热气息。
对于在城里漂泊多年的陈建军来说,这股味道既熟悉又陌生。
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回过这个生养他的小山村了。
这一次,若不是因为老母亲捎信说身体不爽利,他恐怕还在城里的工地上挥汗如雨。
然而,命运似乎总在不经意间安排一些意想不到的重逢。
01
八十年代末的中国,变革的春风已经吹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,但对于盘踞在群山深处的“陈家坳”来说,时间的脚步似乎总要慢上几分。
从县城到村里的路,依旧是那种晴天一身土,雨天一身泥的土路。
陈建军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,脚上穿着一双城里人早就嫌土的解放鞋,一步一步地踩在松软的黄土地上,扬起一阵阵细微的尘土。
他已经三十五岁了。对于一个男人来说,这个年纪本该是家庭美满,事业有成的光景。
可他陈建军,除了在城里建筑队攒下的一点微薄积蓄,至今还是孤身一人。
不是没有媒人介绍过,但不知为何,那些城里姑娘的脸,在他眼里总是不及记忆中那张晒得微黑,却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脸蛋生动。
那张脸的主人,叫李月。
是他的初恋,也是他这半辈子心里唯一熨帖过的人。
当年,他十八,她十七。两人是村里公认的一对金童玉女。陈建军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壮劳力,一把子力气,农活样样精通。
李月则是村里最水灵的姑娘,手巧,会纳鞋底,一双眼睛像山里的泉水,清澈见底。
那时候的感情,单纯得就像这山里的空气。
两人甚至没正经拉过手,最亲密的举动,也不过是陈建军在帮她家挑水时,她递过来擦汗的毛巾,指尖不经意地碰了一下。
就那一下,让陈建军脸红心跳了半宿。
他以为,这辈子就是她了。
攒够了彩礼钱,就去她家提亲,然后生一堆娃,像村里祖祖辈辈那样,守着这几亩薄田过日子。
可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李月的爹,村里的老支书,死活看不上他这个穷小子,硬是把李月许给了邻村一个开拖拉机的“万元户”的儿子。
订亲那天,陈建军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坐了一夜。
天亮的时候,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,揣着几十块钱,头也不回地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去了城里。
这一走,就是十七年。
十七年,足以让一个青涩的少年变成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。
陈建军的脸上,刻满了与钢筋水泥打交道留下的痕迹,眼神也变得深沉,不再有年少时的清澈。
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,忘了那个叫李月的姑娘,忘了“陈家坳”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。
可当长途汽车把他扔在县城,当他一步步走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山村时,那些尘封的记忆,就像是被风吹开了闸门的洪水,汹涌而来。
村口那棵老槐树,比记忆中更粗壮了,枝叶繁茂,像一把撑开的巨伞。树下,几个老人正摇着蒲扇闲聊。
看到陈建军,浑浊的眼睛里都透出几分疑惑。
“这后生,瞅着面生又有点熟……”一个豁牙的老头眯着眼打量他。
“是建军吧?陈老三家的那个建军?”另一个记忆力好点的老太太试探着问。
陈建军咧开嘴,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,点了点头:“三婶,是我,我回来了。”
一石激起千层浪。
“哎哟!真是建军回来了!”
“出息了啊,在城里待这么多年!”
“快回家看看吧,你娘天天念叨你呢!”
乡亲们的热情,让陈建军心里涌起一股暖流。他挨个打了招呼,这才往家的方向走去。
家还是那个家,三间土坯房,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。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,还是他小时候栽下的,如今已经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实。
推开虚掩的院门,一个头发花白,身形佝偻的老人正在院子里择菜。听到动静,她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,才颤巍巍地站起来。
“是……是军儿?”
“娘,我回来了。”陈建军鼻子一酸,快步走上前,扶住了母亲。
母子俩抱头痛哭了一场。
哭完了,陈母拉着他上上下下地看,嘴里不停地念叨:“瘦了,黑了……在外面受苦了吧?”
陈建军笑着说:“没受苦,城里伙食好着呢。就是活多,晒的。”
他把带回来的麦乳精、罐头和几尺的确良布料放在桌上。
这些在城里人看来已经不稀罕的东西,在陈母眼里却是顶好的宝贝。
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……”
陈母擦着眼泪,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,“快歇歇,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手擀面。”
熟悉的乡音,熟悉的饭菜香,让陈建军紧绷了十几年的神经,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。
他坐在小板凳上,看着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,心里五味杂陈。
这些年,他就像一棵被拔了根的树,在城市的石屎森林里飘摇。
他赚了点钱,见了点世面,可夜深人静的时候,心里总是空落落的。
他知道,自己终究还是属于这里的。
晚饭后,消息灵通的乡亲们陆续上门来看热闹。男人递过来旱烟,女人则好奇地打探他在城里的生活。
“建军啊,在城里找着媳妇没?”
“老大不小了,也该成个家了。”
面对这些善意的询问,陈建军只是憨厚地笑着,含糊地应付过去。
人群中,他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,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。他想问,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
十七年了,她应该早就儿女成群,过着自己的日子了吧。
自己又何必再去打扰呢?
陈建军这样想着,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,闷得发慌。
夜深了,乡亲们陆续散去。
陈建军帮母亲收拾好碗筷,躺在自己小时候睡过的土炕上,翻来覆去地睡不着。
窗外,月光如水,洒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。耳边,是熟悉的蛙鸣和虫叫。
一切都和十七年前一样,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。
他不知道,这次回来,等待他的,究竟是什么。
02
第二天一大早,陈建军就被院子里的鸡鸣声吵醒了。
常年在工地上养成的习惯,让他睡不了一个懒觉。他穿上衣服,拿起院角的扁担和水桶,准备去村东头的老井挑水。这是他少年时每天都要做的事情,如今做起来,依旧是轻车熟路。
清晨的村庄,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里。空气清新得让人忍不住想多吸几口。路上,偶尔能碰到几个早起下地的村民,大家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。
“建军回来啦?真是稀客!”
“哟,还跟小时候一样勤快,这么早就去挑水。”
陈建军一一笑着回应。这种久违的淳朴和热情,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十八岁的少年。
老井旁,已经有几个媳妇姑娘在排队打水了。她们一边摇着辘轳,一边叽叽喳喳地聊着家常。
看到陈建军这个“外来”的男人,她们的谈话声小了些,眼神里却都带着几分好奇和打量。
陈建军默默地排在队尾,听着她们的闲聊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。
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。或许,只是想再看一眼那张刻在心里的脸。
然而,直到轮到他打水,那张脸也没有出现。
他摇着辘轳,将满满一桶清冽的井水提上来,倒入自己的水桶。
正准备挑起担子回家时,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。
“是……建军哥吗?”
这个声音,既熟悉又陌生。熟悉的是那份独有的温婉,陌生的是其中夹杂的岁月沧桑。
陈建军的身体猛地一僵,挑着水桶的扁担在肩上晃了晃,几滴水溅了出来,打湿了他的裤脚。
他缓缓地转过身。
晨光中,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,身形略显单薄的女人,正提着一个空桶,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。
她的皮肤依旧是健康的麦色,但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。
那双曾经像山泉一样清澈的眼睛,此刻也染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忧愁。
但那两个浅浅的梨涡,还在。当她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时,梨涡若隐若现,像两汪小小的旋涡,瞬间就把陈建军的魂给吸了进去。
是李月。
真的是她。
十七年了,他曾在梦里无数次地描摹过她的模样,想象过重逢的场景。
他以为自己会很平静,可真当这一刻来临时,他才发现,自己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,喉咙也干得厉害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还是李月先开了口,她的声音有些干涩:“真的是你,建军哥。我刚才老远看着就像,还不敢认。”
“……嗯,是我。”陈建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却沙哑得厉害,“我回来看看我娘。”
“婶子身体还好吗?”
“老毛病了,没啥大事。”
简单的几句对话,却仿佛用尽了两人所有的力气。
空气中,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和疏离。
他们曾经是那么的亲密无间,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。
可现在,十七年的光阴,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,横亘在两人之间。
李月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份尴尬,她低下头,看着自己的脚尖,小声说:“你……你先忙吧,我打点水就回去了。”
陈建军“嗯”了一声,挑起水桶,迈开脚步。
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,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。
不是城里女人身上那种香水的味道,而是一种淡淡的皂角香,混杂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。
这是独属于她的,刻在他记忆深处的味道。
他的脚步,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。
他有很多话想问。
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,想问她那个开拖拉机的男人对她怎么样,想问她有没有……有没有偶尔想起过自己。
可话到嘴边,却又变成了一句最平淡的无事实:“你……一个人来的?”
李月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。她点了点头,眼神黯淡了几分:“他……他前几年在外面出车,翻沟里,没了。”
陈建军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锤了一下。
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,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。
“孩子呢?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。
“有个儿子,今年十六了,在县里上高中,住校。”李月的声音很轻,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。
陈建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安慰的话,他说不出口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庆幸,还是该为她感到难过。
“那你一个人……”他看着她单薄的肩膀,和那双因为常年干农活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,心里一阵发堵。
“习惯了。”李月勉强地笑了笑,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,“家里几亩地,总得有人种。不说了,建军哥,你快回去吧,婶子还等着用水呢。”
说完,她不再看他,提着桶走到了井边。
陈建军站在原地,看着她有些吃力地摇着辘轳,瘦弱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孤单。
他想上前去帮她,可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,动弹不得。
他怕。
他怕自己的靠近,会打破这层脆弱的平静,会让她为难,也让自己陷入更深的漩涡。
最终,他还是挑起了水桶,迈着沉重的步伐,朝家的方向走去。
只是,这一次,他的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了。
那满满两桶水,在他肩上,仿佛有千斤重。
03
接下来的几天,陈建军过得有些魂不守舍。
他白天帮母亲修葺了一下漏雨的屋顶,把院子的篱笆扎得更牢固了些,晚上就陪着母亲坐在院子里,听她絮絮叨叨地讲着村里的陈年旧事。
母亲不止一次地提到了李月。
“……那丫头也是个苦命的。嫁过去没几年,男人就没了。一个女人家,拉扯着一个孩子,还要种那么多地,真是不容易。”
“她婆家那边也没个能搭把手的人,那家的公婆,身子骨比我还不如呢。”
“唉,要我说,还是她那个爹当年造的孽。要不是他嫌贫爱富,非要把月丫头嫁到邻村去,哪会有今天这事儿……”
每当这时,陈建军都只是默默地听着,手里一下一下地抽着旱烟,不发一言。
烟雾缭绕中,他的思绪总会飘回到那个清晨。李月那双黯淡的眼睛,和那个苦涩的笑容,像烙印一样,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。
他也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中,拼凑出了李月这些年的生活轨迹。
她的男人死后,婆家待她并不好,觉得她是个“克夫”的女人。
要不是为了儿子,她恐怕早就待不下去了。
为了供儿子上学,她一个人种着七八亩地,农忙的时候,天不亮就下地,天黑了才回家,累得腰都直不起来。
村里也有好心人给她介绍过对象,但她都拒绝了。有人说她是为了儿子,不想让孩子受委屈。也有人说,她心里还念着某个人。
每当听到这种传言,陈建军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,又疼又痒。
他想去看看她,想去帮帮她,可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。
他们现在的关系,太尴尬了。
他以什么身份去呢?一个分别了十七年的“老乡”?还是一个被她父亲赶走的“前任”?
他怕自己的出现,会给她带来更多的流言蜚语。在这个小山村里,唾沫星子是能淹死人的。
他就这样矛盾着,犹豫着,煎熬着。
这天下午,天气格外闷热,像是要下雷阵雨。
陈建军正在家里帮母亲劈柴,就看到邻居家的张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。
“建军,建军,不好了!”张婶一脸焦急,“李月家的那块玉米地,水渠堵了,眼看着水就要漫到别人家田里去了!她一个人在那弄了半天,也弄不好,急得直哭呢!”
陈建军手里的斧子“哐当”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他什么都来不及想,拔腿就往村西头跑。
村西头那片地,是村里最偏僻,也是最难种的地。因为离水源远,全靠一条窄窄的水渠引水。
陈建军赶到的时候,只见李月正站在齐腰深的水渠里,浑身湿透,用一把破旧的铁锹,费力地挖着堵在渠口的淤泥和杂草。
她的头发被汗水和泥水浸湿,一缕缕地贴在脸上,脸色苍白,嘴唇也毫无血色。显然是体力不支,累到了极点。
看到陈建军跑过来,她先是一愣,随即眼圈就红了,声音里带着哭腔:“建军哥,我……我弄不动了……”
“你先上来!”陈建军的声音有些严厉,但更多的是心疼。
他二话不说,跳进了水渠。渠里的水又凉又浑,夹杂着一股腐烂的草腥味。他顾不上这些,从李月手里接过铁锹,对她说:“你上去歇着,这里交给我。”
李月站在渠边,看着陈建军强壮的背影,看着他挥动铁锹,将那些她折腾了半天都纹丝不动的淤泥一块块地挖出来,眼泪再也忍不住,扑簌簌地掉了下来。
这些年,她一个人扛了太多。
犁地、播种、施肥、收割……所有男人该干的活,她都咬着牙干了。
她以为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坚强,可当这个男人出现,当他用那宽厚的肩膀为她挡住所有困难时,她所有的伪装,瞬间土崩瓦解。
陈建军的力气很大,干活也利索。
不到半个小时,堵塞的水渠就被他清理干净了。清澈的渠水,欢快地流向了下游干涸的玉米地。
他从水渠里爬上来,也成了个泥人。
“谢谢你,建军哥。”她低着头,声音细若蚊蚋。
“谢啥,乡里乡親的。”陈建军把上衣搭在肩上,看着她狼狈的样子,心里一阵刺痛,“你一个女人家,这么重的活,怎么不找人帮忙?”
李月咬着嘴唇,没有说话。
找谁帮忙呢?村里的男人,要么有自己的家,要么就得花钱请。她一个寡妇,不想欠人情,更不想惹闲话。
陈建军看着她倔强的样子,心里叹了口气。他知道她的顾虑。
“以后有重活,就去找我。我娘一个人在家,我也没什么事。”他说。
话说出口,他自己都愣了一下。这话听起来,似乎有些过于亲近了。
李月也愣住了,她抬起头,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。
陈建军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,急忙移开目光,指了指天边:“快下雨了,赶紧回家换身衣服吧,别着凉了。”
说完,他像是怕她拒绝一样,转身就大步流星地走了。
李月站在原地,看着他远去的背影,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,酸甜苦辣,什么滋味都有。
04
水渠事件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陈建军和李月之间,也似乎在整个“陈家坳”里,都激起了层层的涟漪。
从那天起,陈建军去李月家地里帮忙,就成了一件半公开的事情。
有时候是帮她锄草,有时候是帮她给果树打药,有时候是修补一下被猪拱坏的田埂。他总能找到各种各样恰当的理由,既不显得突兀,也不会让李月感到难堪。
他每次去,话都不多。只是默默地埋头干活,干完了,就拍拍手上的土,转身回家。李月想留他吃饭,他总是摆摆手拒绝。想给他工钱,他更是把脸一板,掉头就走。
李月拗不过他,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感谢。
她会趁着陈建军不在家的时候,给陈母送去一篮子自家种的新鲜蔬菜,或者几个刚下的土鸡蛋。
有时候,也会做好一些拿手的吃食,比如玉米面的窝窝头,或者香喷喷的韭菜盒子,让隔壁的张婶帮忙送过去。
陈母看着儿子一天天早出晚归,人虽然晒得更黑了,但精神头却比刚回来时好了不知多少,心里跟明镜似的。
她不止一次地对陈建军说:“军儿啊,我看月丫头是个好女人。你要是心里还有她,就大胆点。咱不图她啥,就是看她一个人太苦了,想拉她一把。”
陈建军每次都只是嘿嘿地笑,不承认,也不否认。
村里的风言风语,也渐渐多了起来。
有的人说,陈建军这次回来,就是为了李月。
有的人说,他们俩本来就是天生的一对,现在兜兜转转,又要走到一起了。
当然,也有一些酸溜溜的声音。
说李月是个寡妇,不吉利。
说陈建军在城里待了那么多年,眼光怎么还这么差,放着城里的好姑娘不要,偏要回来捡这“破鞋”。
这些话,或多或少地都会传到陈建军和李月的耳朵里。
陈建军不在乎。
他在城里工地待了十几年,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。只要他自己心里坦荡,就不怕别人说什么。
但李月不行。她是个女人,还是个寡妇。在这个封闭的小山村里,“名声”二字,比天还大。
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陈建军。
陈建军再去找她,她要么说地里的活不重,自己能干。要么就干脆锁上门,假装不在家。
陈建军心里明白她的顾虑,但他没有放弃。
他知道,李月的心,就像一块被冰封了多年的土地,需要用足够的耐心和真诚,才能慢慢地把它捂热,让它重新变得柔软。
这天,是村里赶集的日子。
陈建军想着家里的盐不多了,就准备去镇上买点。刚走出村口,就看到李月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筐,也正往镇上的方向走。
竹筐里装满了自家种的青菜,显然是准备拿去集市上卖了,换点油盐钱,也给上学的儿子攒点生活费。
那竹筐看起来很沉,压得她腰都有些弯了,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“我来帮你。”陈建军快走几步,赶了上去,不由分说地就从她肩上接过了竹筐。
竹筐入手,沉甸甸的。
陈建军皱了皱眉,这至少有四五十斤重。从村里到镇上,十几里山路,她一个女人家,就这么背着去?
“你……”李月想拒绝,可看到陈建军那不容置疑的眼神,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。
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在山路上。
一路无话。
只有陈建军坚实的脚步声,和李月略显凌乱的呼吸声。
走到一半,陈建军停了下来,从竹筐里拿出一根水灵灵的黄瓜,递给她:“歇会儿吧,吃根黄瓜解解渴。”
李月接过来,却没有吃,只是拿在手里,低着头,小声说:“建军哥,以后……你别再来帮我了。”
陈建军正在擦汗的动作一顿,他看着她,沉声问:“为什么?”
“村里人……都在说闲话。”李月的声音更低了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我不想……不想连累你。”
“我不在乎。”陈建军说得斩钉截铁,“嘴长在别人身上,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。我只知道,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受苦。”
李月猛地抬起头,眼睛里水光闪烁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,看着他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,看着他眼神里的坚定和心疼,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感动,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。
“可我在乎!”她几乎是喊了出来,眼泪顺着脸颊滑落,“我是个寡妇!我不能不在乎!建军哥,你是个好人,你不该被我这样的女人拖累。你应该在城里娶个好媳妇,过好日子……”
“好日子?”陈建军自嘲地笑了笑,“在城里,我就是一个卖力气的。住的是工棚,吃的是大锅饭,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。那样的日子,也好意思叫好日子?”
他往前走了一步,逼近了她,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:“李月,我问你,你跟我说句实话。这些年,你……你后悔过吗?”
后悔吗?
李月的心,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。
怎么可能不后悔。
在无数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夜里,在每一个孤枕难眠的深夜,她都会想起这个男人,想起十八岁那年,他在老槐树下对她说过的誓言。
如果当初,她能再勇敢一点,如果她爹没有那么固执……
可生活没有如果。
她别过脸,擦掉眼泪,声音却依旧哽咽:“都过去了。”
“过不去!”陈建军的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,“在我这里,就从来没有过去!李月,我这次回来,就是为了你!”
这句话,像一道惊雷,在李月的心里炸响。
她呆呆地看着他,忘了哭泣,也忘了呼吸。
十七年了,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。
像一株在贫瘠的土地上挣扎的野草,独自面对风雨,然后默默地枯萎。
她从没想过,那个她以为早已消失在人海中的男人,会再次出现,并且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。
山风吹过,吹动了路边的野草,也吹乱了她的头发。
陈建军看着她苍白而震惊的脸,知道自己有些太心急了。
他放缓了语气,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:“我知道,让你一下子接受我,很难。我也不逼你。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。以后,让我照顾你,好不好?”
李月的心,乱成了一团麻。
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。理智告诉她,应该拒绝。
他们之间,隔了太多东西。
死去的丈夫,长大的儿子,村里人的眼光,还有那该死的命运。
可情感上,她却又无比地渴望,渴望能有一个肩膀,让她依靠一下。哪怕只有一小会儿,也好。
就在这时,远处的天边,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。
要下雨了。
“先去镇上吧,把菜卖了再说。”陈建军打破了沉默,他重新背起竹筐,大步向前走去。
李月默默地跟在他身后,看着他宽阔厚实的背影,为她挡住了前路的山风,也仿佛为她撑起了一片天。
她的心里,那片冰封了多年的土地,似乎,开始解冻了。
05
夏天的雨,说来就来。
陈建军和李月刚到镇上,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。
集市上的人们瞬间乱作一团,纷纷收拾东西,寻找避雨的地方。
陈建军眼疾手快,拉着李月躲进了一个卖农具的铺子屋檐下。
他把竹筐放在地上,又用自己的身体,尽力为李月和那筐青菜挡住斜飘进来的雨水。
雨越下越大,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。
看着筐里那些被雨水打湿的青菜,李月的脸上写满了焦虑。
这些菜要是卖不掉,淋了雨,很快就会蔫掉,一分钱都不值了。那儿子下周的生活费,可就没了着落。
“别急,等雨小点,我帮你吆喝,肯定能卖掉。”陈建军看出了她的心思,出声安慰道。
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淌,他却毫不在意,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,静静地看着她。
李月的心,莫名地安定了下来。好像只要有这个男人在,天大的困难,似乎也都能解决。
雨下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渐渐停歇。
雨后的集市,一片狼藉。但很快又恢复了热闹。
陈建军果然没有食言。
他把竹筐搬到一个显眼的位置,然后就用他那洪亮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吆喝起来。
“卖青菜咯!刚摘的青菜,新鲜水灵,便宜卖了啊!”
他一个在城里工地上混迹多年的大男人,做起这种小买卖,竟然也有模有样。
再加上他身材高大,相貌端正,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围观。
“这菜怎么卖啊?”一个大婶问道。
陈建军回头看了李月一眼,李月冲他比划了一个手势。
“一毛钱一斤!不贵,您看看这菜,多新鲜!”
陈建军一边说着,一边麻利地帮人称重,收钱。
他的热情和实在,让生意出奇的好。不到半个小时,一整筐青菜就卖得见了底。
李月站在一旁,看着他忙碌的身影,看着他额头上沁出的汗珠,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。
这种被人保护,被人照顾的感觉,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了。
卖完了菜,陈建军把钱仔细地数了一遍,用手帕包好,递给了李月。
“拿着。”
李月看着那包得整整齐齐的钱,没有接,反而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半,要塞给陈建-军:“建军哥,这得有你的一半。”
陈建军把脸一沉:“你这是干啥?看不起我?”
“不是……我不能让你白帮忙。”
“我乐意,你管得着吗?”陈建军有些霸道地把钱塞回她的口袋,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腕,“走了,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他的手掌,宽大而温热,布满了厚厚的茧子,握着她的手腕,像一把铁钳,让她无法挣脱。
李月的心,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长这么大,除了她那个死去的男人,还从没有哪个男人,敢这样光明正大地拉着她的手。
她的脸,“刷”的一下就红了,一直红到了耳根。她想把手抽回来,可又使不上力气。
“建军哥,你……你要带我去哪?”
“到了你就知道了。”
陈建军拉着她,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,最后在镇上唯一一家国营饭店门口停了下来。
李月一看那“国营饭店”四个大字,顿时就慌了,死活不肯再往前走一步。
“建军哥,我不去!这里的东西太贵了,我……”
“我请你。”陈建军打断了她的话,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,“今天你赚了钱,我帮你卖的,你请我吃顿饭,天经地义。”
他换了个说法,半拉半拽地把李月带进了饭店。
饭店里人不多,服务员看到他们两个“泥腿子”,脸上露出一丝不屑,但还是过来招呼了。
陈建军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点了两个他认为最实在的硬菜:一个红烧肉,一个地三鲜,又要了两碗大米饭。
很快,菜就上来了。
红烧肉肥而不腻,香气扑鼻。地三鲜油光锃亮,看着就让人有食欲。
陈建军先给李月夹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,放到她碗里:“吃吧,看你瘦的。多吃点肉,补补。”
李月看着碗里的肉,鼻子一酸,眼泪差点又掉下来。
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吃过肉了。平时有点好吃的,都省下来给儿子。
她默默地夹起那块肉,小口小口地吃着,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。
陈建军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,心里又是一阵心疼。
他不停地给她夹菜,把她面前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。
“你也吃啊,建军哥。”李月小声说。
“我吃着呢。”陈建军嘴里应着,筷子却还是伸向了李月的碗。
这顿饭,两人吃得都很沉默,但气氛却异常的温馨。
窗外的阳光,透过玻璃照进来,洒在陈建军的脸上,让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,也显得柔和了许多。
吃完饭,两人一起走出了饭店。
回村的路上,李月的心情,像是雨后的天空,格外晴朗。
刚才的那些烦恼和顾虑,似乎都被那顿热腾腾的饭菜和那个男人坚实的臂膀给融化了。
她一路上都很沉默,只是时不时地,会偷偷抬眼看一看走在身旁的陈建军。
这个男人,像一座山,为她挡了风,遮了雨,把她这些年所受的苦,都一点点地抚平了。
她心里那道因为害怕流言蜚语而筑起的高墙,正在一寸寸地瓦解。
走到一处僻静的拐角,离村子已经不远了。李月忽然停下了脚步。
陈建军也跟着停了下来,有些疑惑地看着她:“怎么了?”
李月低着头,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,指节都有些发白。
她似乎在做一个极大的决定,胸口微微起伏着。
过了好半天,她才终于抬起头。
她的脸颊绯红,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和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羞怯。
她看着陈建军,嘴唇动了动,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。
“建军哥……我家后头还有块地,一直荒着。”
陈建军一愣,静静地看着她,等着她的下文。
风吹过,玉米地里“沙沙”作响。
李月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终于把那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。
她的目光躲闪着,不敢与他对视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你……帮我耕一下好不好?”
06
周明远怔住了,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苏雨莲话里的深意。
"什么地?现在去看看?"周明远憨厚地问道。
苏雨莲听了,既羞又恼,抬手轻轻打了他一下:"你...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。"
周明远这才恍然大悟,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上头顶。
两人相视一笑,眼中是相同的眷恋与期盼。
"那...我们回家吧。"苏雨莲轻声说道。
周明远点点头,拉起她的手,两人沿着田埂,踏着金色的阳光,慢慢走向村庄。
回到苏雨莲家中,两人都有些拘谨。明明刚才在田间已经表明了心迹,可一进入室内这个私密空间,气氛反而变得微妙起来。
"我...我去沏茶。"苏雨莲放下背筐,转身就往厨房走。
周明远坐在客厅的木椅上,心跳如擂鼓。
他环顾四周,这个他已经来过几次的屋子,此刻在他眼中却有了全新的意义。
这不再只是苏雨莲的家,而可能是他未来的家,他们共同的家。
苏雨莲端着茶壶和茶杯出来,手微微发抖,茶水差点洒出来。周明远连忙起身接过。
"小心烫。"
两人的手指在茶壶把手上相触,又迅速分开,仿佛触电一般。
苏雨莲脸上的红晕更深了:"你...你喝茶吧,我去洗个澡,身上都是土。"
说完,她匆匆拿了换洗的衣服,进了后屋的浴室。
周明远坐在那里,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,心中既紧张又期待。
水声停了,片刻后苏雨莲出来了。
她换了一身淡蓝色的家居服,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,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。
没有浓妆艳抹,没有刻意打扮,就这样素面朝天地站在那里,却美得让周明远移不开眼。
周明远点点头,拿着苏雨莲递过来的衣物,走进了浴室。
热水冲刷着他疲惫的身体,也冲走了他心中多年的郁结。站在这个苏雨莲每天使用的浴室里,周明远感到一种奇妙的亲密感。
水流冲过他的身体,仿佛也把时光冲回到了十三年前,那个充满希望和梦想的夏天。
洗完澡,周明远穿上苏雨莲给他准备的衣服。
T恤有些紧,裤子却刚好。他走出浴室,看到苏雨莲正坐在窗边的小桌旁,梳理着湿润的头发。
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,洒在她的脸上,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。那一刻,周明远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。
"过来坐。"苏雨莲拍了拍身边的椅子,声音柔软。
周明远走过去,坐在她身边。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,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,听着远处传来的牛羊归舍的声音,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与亲密。
"明远,"苏雨莲轻声开口,"你真的想好了吗?和我在一起,你可能会面临很多非议。"
周明远转过头,直视她的眼睛:"雨莲,我想好了。不管外人怎么说,我只知道,这辈子我非你不可。"
苏雨莲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:"那...我儿子呢?你能接受他吗?"
"当然。"周明远毫不犹豫地回答,"小涛是个好孩子,我会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对他好。"
苏雨莲的眼中噙满了泪水:"谢谢你,明远。你知道吗,这些年我最怕的就是孤独。不是害怕没人照顾,而是害怕没有人可以分享心事,没有肩膀可以依靠。"
周明远伸出手,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:"从今以后,你再也不会孤单了。我会一直陪着你,直到白头。"
苏雨莲的泪水夺眶而出,她扑进周明远的怀中,紧紧抱住他,仿佛要把多年的思念和委屈都宣泄出来。
周明远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,感受着她的温度和气息。他低下头,在她的发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。
苏雨莲仰起头,眼中含泪,却带着笑意。她伸手抚摸周明远的脸,指尖轻轻描绘着他眉间的皱纹和眼角的岁月痕迹。
"你变了很多,却又一点都没变。"她轻声说。
周明远握住她的手:"你也是。岁月在你脸上留下了痕迹,却丝毫不减你的美丽。"
两人相视而笑,然后不约而同地靠近对方。
他们的唇终于相触,轻柔而试探,随后逐渐加深。这个吻,包含了十三年的等待、思念和遗憾,也蕴含着对未来的希望和承诺。
窗外,最后一抹夕阳隐没在远山之后,天边的云彩被染成绚丽的红色。
他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人,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。
就在他即将闭上眼睛时,苏雨莲突然睁开眼,澄澈的目光与他相遇。
"怎么还不睡?"她轻声问。
"舍不得。"周明远笑着回答,"怕一闭眼,你就不见了。"
苏雨莲被他逗笑了,伸手捏了捏他的脸:"傻瓜,这是我家,我能跑到哪去?"
周明远抓住她的手,放在唇边亲吻:"我是怕自己在做梦。毕竟,这么多年了..."
苏雨莲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:"明远,你会怪我吗?当年如果我再勇敢一些,如果我能反抗我爸的决定..."
周明远摇摇头,打断了她:"不怪。雨莲,你是为了你爸。而且,谁能说得准呢?如果当年我们在一起,或许生活会把我们磨平,变得平淡无奇。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分离,再重逢,我们才更懂得珍惜对方。"
"你变得这么会说话了。"苏雨莲笑着说,眼中却闪烁着泪光。
周明远将她拥入怀中:"不是会说话,是真心话。雨莲,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。"
"什么事?"
"这些年,我其实谈过几次恋爱。"周明远诚实地说,"但每一次,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把对方与你比较。她的笑容没有你甜,她的性格没有你温柔,她的眼睛没有你明亮...最后,都不欢而散。"
苏雨莲安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。
"后来我才明白,不是她们不好,而是我的心里始终装着你。所以,我决定不再勉强自己。如果注定无法忘记你,那就这样一辈子单身也无所谓。"
"傻瓜。"苏雨莲轻轻抚摸着他的脸,"我也试过重新开始。离婚后,也有人来追求我。但每次想到可能要和一个不是你的男人共度余生,我就害怕。"
周明远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:"现在不用怕了。我回来了,再也不会离开。"
苏雨莲依偎在他怀中,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:"明远,我们以后怎么办?你还要回南方吗?"
周明远想了想:"我得回去辞职,收拾东西。但最多一个月,我就会回来。然后..."
"然后?"
"然后我们领证结婚,光明正大地在一起。"周明远坚定地说,"不管村里人怎么说,我都要让全世界知道,你是我的妻子。"
苏雨莲的眼中噙满泪水:"你说真的?"
"当然。等小涛放假回来,我们一起商量。如果他不反对,我们就正式办事。"
苏雨莲靠在周明远胸前,轻声说:"其实,小涛知道你的存在。"
周明远有些惊讶:"他知道?"
"嗯。小时候我给他讲过我们的故事,当然,是简化版的。"苏雨莲微笑道,"他曾经问我,为什么不去找你。我说,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,我不能自私地打扰你。"
周明远心中一暖:"雨莲..."
"现在看来,是我想多了。"苏雨莲抬头看着他,"你这个傻瓜,和我一样固执。"
两人相视而笑,随后又交换了一个温柔的吻。
这一夜,他们说了很多话,仿佛要把十三年的空白都填满。从少年时的懵懂情愫,到分别后各自的生活,再到现在重新走到一起的喜悦和期待。
天蒙蒙亮时,他们才终于抵挡不住睡意,相拥而眠。
窗外,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,照在这个经历了太多风雨的小屋上。新的一天开始了,也是他们新生活的开始。
07
一周后,周明远回到了南方的工厂。
厂里的工友们看到他回来,都很惊讶。
"老周,你不是回老家了吗?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?"
周明远笑而不答,径直去了办公室找厂长。
"辞职?为什么?"厂长瞪大了眼睛,"你在这干了这么多年,好不容易升到组长,现在说辞就辞?"
"家里有事,必须回去。"周明远简单地回答。
厂长皱起眉头:"是不是工资不满意?如果是的话,我可以给你涨点。"
周明远摇摇头:"不是钱的问题,是真的有家事必须处理。"
看到周明远去意已决,厂长只好叹了口气:"那行吧,这个月底前把手头的工作交接清楚,我给你结算工资和补偿。"
周明远点点头:"谢谢厂长理解。"
晚上,周明远躺在工厂宿舍的铁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宿舍里其他工友的鼾声此起彼伏,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和烟味。这样的环境,他已经习惯了十多年,却在这一刻突然感到无比陌生和格格不入。
他的心早已飞回了那个小山村,飞到了苏雨莲身边。
拿起床头的手机,周明远看了看时间,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。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拨通了苏雨莲的电话。
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了,显然苏雨莲也没睡。
"明远?"她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,带着些许紧张和期待。
"是我。"周明远压低声音,"吵到你休息了吗?"
"没有,我也刚准备睡。"苏雨莲轻声回答,"你到厂里了?"
"嗯,到了。我跟厂长已经提了辞职,他让我月底前交接完工作。"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,苏雨莲的声音有些担忧:"你真的要辞职?不再考虑考虑?"
周明远坚定地说:"不用考虑了。雨莲,我已经决定了,我要回来陪你。"
"可是...回来后你做什么?村里没什么工作机会。"
"我有手艺,在哪里都饿不死。"周明远笑着说,"再说了,我在南方这些年也攒了点钱,足够我们重新开始了。"
苏雨莲沉默了一会儿,轻声说:"明远,我不想你为了我放弃在城里的一切。万一...万一你后悔了怎么办?"
"我不会后悔的。"周明远认真地说,"雨莲,你要相信我。这些年,我在南方打工,不过是为了生存。而真正的生活,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,不管在哪里。"
听到这话,苏雨莲的眼眶湿润了:"明远..."
"好了,不说这些了。"周明远转移了话题,"你今天做什么了?"
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,从家常琐事到未来计划,从田间劳作到村里八卦。
聊着聊着,苏雨莲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倦意。
"困了吧?早点休息。"周明远柔声说。
"嗯..."苏雨莲迷迷糊糊地应道,"明远,我想你了。"
这简单的四个字,让周明远的心瞬间软成一片:"我也想你,雨莲。很快,我就回来了。"
挂断电话,周明远躺在床上,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期待。
这一个月,他将加倍努力工作,做好交接,然后回到苏雨莲身边,开始他们的新生活。
想到这里,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,带着满足的笑容,慢慢进入了梦乡。
08
时间如白驹过隙,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。
周明远把所有工作都交接清楚,领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和补偿金,收拾好简单的行李,踏上了北上的列车。
这一次,他是真的要告别这座生活了十三年的城市,告别那些与他一起打拼的工友,告别南方的烟火与喧嚣。
火车穿过城市,穿过田野,穿过山川,载着他一路向北,向着那个藏在群山中的小村庄驶去。
随着距离家乡越来越近,周明远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。
他掏出手机,给苏雨莲发了条信息:"明天中午到县城,你别来接我,我自己回去。"
很快,苏雨莲回复了:"好的,我在家等你。路上小心。"
短短几个字,却让周明远感到无比温暖。
他靠在车窗上,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,心中盘算着回去后的打算。
首先,要和苏雨莲正式领证结婚。然后,要好好和她儿子小涛谈谈,取得他的理解和支持。再然后,要开始考虑今后的生计问题。
在村里,种地肯定是不够的。或许可以在县城找份工作,或者自己开个小店,修车补鞋什么的。
总之,只要和苏雨莲在一起,再大的困难他也不怕。
列车在夜色中奔驰,载着满怀期待的周明远,驶向他的新生活。
第二天中午,周明远终于到达了县城。
他没有休息,直接搭乘当地的小巴,往村子方向去了。
当熟悉的村口出现在眼前时,周明远的心情无比激动。这一次回来,不再是短暂的探亲,而是要在这里扎根,和苏雨莲一起开始新的生活。
村口的老榕树下,几个熟悉的老人还是老样子,摇着蒲扇闲聊。看到周明远回来,他们热情地打招呼:
"明远啊,又回来了?"
"这次待多久?"
周明远笑着回答:"这次不走了,准备在村里定居。"
老人们都露出惊讶的表情,但很快就了然地点点头,眼中带着几分促狭:"是为了雨莲吧?早就看出来了。"
周明远没有否认,只是笑了笑,匆匆告别,快步向苏雨莲家走去。
推开院门,就看到苏雨莲正在院子里摘菜。听到动静,她抬起头,看到是周明远,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。
"你回来了!"
她放下手中的活计,小跑着迎上来,却又在离周明远几步远的地方停下,有些羞涩地看着他。
周明远张开双臂:"傻瓜,怎么不过来?"
苏雨莲这才扑进他怀里,紧紧抱住他,仿佛要把这一个月的思念都倾注在这个拥抱中。
周明远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:"想我了吗?"
苏雨莲点点头,然后轻轻推开他:"快进屋吧,我煮了你爱吃的肉末茄子。"
"小涛呢?"周明远跟着她进屋,四处张望。
"在学校,下周才放假回来。"苏雨莲回答,眼中闪过一丝紧张,"到时候...我们再和他说。"
周明远理解她的顾虑,安慰道:"别担心,小涛是个懂事的孩子,他会理解的。"
苏雨莲微微一笑:"希望如此。"
吃过午饭,周明远和苏雨莲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,享受着午后的阳光。
"这一个月,村里有什么变化吗?"周明远问道。
苏雨莲摇摇头:"没什么大变化。就是..."她顿了顿,"有不少闲言碎语。"
周明远皱起眉头:"都说什么了?"
"没什么,就是一些不三不四的话。"苏雨莲不想让他担心,"说我是个寡妇,不安分,勾引你回来。还说你被我迷住了,不知好歹。"
周明远的脸色沉了下来:"谁说的?我去找他们理论!"
苏雨莲连忙拉住他:"别,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。等我们领了证,他们自然没话说了。"
周明远冷静下来,点点头:"你说得对。明天我们就去镇上领证,让所有人都知道,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。"
苏雨莲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:"这么急?"
"当然急。"周明远握住她的手,"我等了十三年,一刻都不想再等了。"
苏雨莲低下头,声音轻如蚊呐:"好。"
就这样,第二天一早,周明远和苏雨莲穿上最整洁的衣服,坐上村里的小巴,去镇上的民政局领证。
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们,略显惊讶:"离过婚的?"
苏雨莲点点头,脸上有些不自在。
工作人员看了看两人的户口本和身份证,又看了看离婚证明,然后开始录入信息。
"你们认识多久了?"她随口问道。
"十八年。"周明远回答。
工作人员抬起头,眼中满是好奇:"十八年?那怎么现在才..."
"有些缘分,需要时间来证明。"周明远淡淡地说,不想过多解释。
工作人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很快就为他们办好了手续,递上了崭新的结婚证。
"祝你们新婚快乐。"
走出民政局,周明远和苏雨莲相视而笑,眼中满是幸福和满足。
"从今天起,你就是我的妻子了。"周明远拉着她的手,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。
苏雨莲点点头,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:"是啊,我终于...成了你的妻子。"
两人在镇上简单吃了顿午饭,又买了些糖果和酒水,这才返回村里。
回到家,周明远提议:"我们是不是该请几桌,宴请宴请村里人?毕竟是喜事。"
苏雨莲想了想,摇摇头:"不用大操大办。等小涛回来,我们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就好。至于村里人..."
周明远明白她的顾虑,也不勉强:"那就依你,等小涛回来再说。"
接下来的几天,两人过着简单而幸福的生活。
早上一起下地干活,中午回来吃饭休息,下午周明远帮着修理院子里的破损之处,苏雨莲则在厨房里忙碌,准备晚餐。
晚上,两人或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天,或在屋里收看电视节目,然后相拥入眠。
虽然简单,却充满了甜蜜和温馨。
周末,小涛放假回来了。
当他看到周明远住在家里,脸上闪过一丝疑惑,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:"周叔,你又来帮忙啊?"
周明远和苏雨莲对视一眼,苏雨莲略显紧张地说:"小涛,妈有件事要告诉你。"
小涛坐下来,看着母亲,眼中带着些许了然:"是关于你和周叔的事吧?"
苏雨莲一愣:"你...你怎么知道?"
小涛笑了笑:"村里早就传开了。同学的父母都是村里人,他们都知道,自然告诉了我。"
苏雨莲有些担忧地看着儿子:"那...你怎么想?"
小涛沉思了一会儿,然后抬起头,看着周明远:"周叔,你真的爱我妈吗?"
周明远毫不犹豫地点头:"当然,我爱她,从十八岁就开始爱她,一直没有变过。"
"那你会对她好吗?会照顾她吗?"
"我发誓,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她,照顾她,让她这后半生过得幸福美满。"周明远的语气无比坚定。
小涛的眼神锐利地盯着他,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。最后,他长舒一口气,露出了笑容:"那就好。妈这些年不容易,我希望她能幸福。"
说完,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,递给苏雨莲:"妈,这是我用零花钱给你买的礼物,祝你新婚快乐。"
苏雨莲惊讶地接过盒子,打开一看,是一对简单但精致的手链,显然不便宜。
"小涛,这..."她的眼眶湿润了。
小涛笑着说:"我早就看出来了,你和周叔之间有什么。每次提到他,你的眼睛都会亮起来。我盼着你能幸福,所以..."
苏雨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泪水夺眶而出,她紧紧抱住儿子:"谢谢你,小涛,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。"
周明远也深受感动,他走过去,拍了拍小涛的肩膀:"小涛,谢谢你。以后,我会把你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疼爱。"
小涛点点头:"我知道。周叔,其实我小时候就听妈提起过你。她说你是她年轻时最好的朋友,聪明,善良,有志向。我一直很好奇,你是什么样的人。现在终于见到了,果然和妈说的一样。"
三人相视而笑,气氛温馨而感人。
"行了,别说这些了。"小涛站起来,拍拍手,"我肚子饿了,有什么好吃的?"
苏雨莲擦干眼泪,笑着说:"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和糖醋排骨。"
"太好了!"小涛高兴地搓着手,"我先去洗手。"
看着儿子活泼的背影,苏雨莲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和满足。她转向周明远,眼中满是感激和爱意:"谢谢你,明远。"
周明远握住她的手:"应该是我谢谢你,给了我这样一个完整的家。"
两人相视一笑,然后一起走向厨房,准备这顿具有特殊意义的家宴。
09
时光飞逝,转眼又是一年春天。
小涛顺利考上了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,专业是计算机科学,正是他一直梦想的方向。
周明远在县城找了份工作,在一家机械厂当技术员,工资不高,但足够维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。
周末的时候,他会回村帮苏雨莲种地,照顾那几亩薄田。
虽然生活不算富裕,但一家人和睦相处,其乐融融,比什么都重要。
这天是清明节,天气格外晴朗。
周明远和苏雨莲去了村外的公墓,给苏雨莲的父亲扫墓。
"爸,今天我带明远来见你了。"苏雨莲站在墓前,轻声说道,"我们结婚了,他对我很好,你在天上不用担心。"
周明远站在一旁,心中百感交集。
当年,正是这个老人的反对,让他和苏雨莲分离了十三年。但现在,他却无法怨恨这个已经长眠地下的老人。
"爸,当年你反对我和明远在一起,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。"苏雨莲继续说着,声音柔和,"但命运最终还是把我们带到了一起。我现在很幸福,希望你在天上也能为我高兴。"
周明远上前一步,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:"伯父,我会好好照顾雨莲,让她余生幸福。请你放心。"
扫墓回来的路上,两人手牵着手,慢慢地走着。
春风拂面,路边的野花盛开,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花草的清香。
"明远,你有没有后悔过?"苏雨莲突然问道。
"后悔什么?"
"后悔...回来找我。放弃了城里的工作,来这个穷乡僻壤和我过日子。"
周明远停下脚步,转身面对着她,认真地说:"雨莲,我从来没有后悔过。这一年多来,我比在南方那十三年都幸福。因为有你在身边,哪怕住在茅草屋里,我也心满意足。"
苏雨莲的眼中闪烁着泪光:"真的?"
"当然是真的。"周明远微笑着,伸手抚摸她的脸,"你看,我们有自己的家,有爱我们的儿子,还有这片生养我们的土地。这不就是我们年轻时梦想的生活吗?"
苏雨莲点点头,靠在他肩膀上:"是啊,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。"
两人继续往前走,阳光洒在他们身上,在地上投下两个紧紧相依的影子。
"对了,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。"周明远突然说道。
"什么好消息?"
"县城那边要扩建工业园区,我们厂要搬迁,厂长说我表现不错,想提拔我当车间主任。"
苏雨莲惊喜地看着他:"真的?那太好了!"
"是啊,工资会涨一倍。"周明远高兴地说,"这样小涛的学费就不用发愁了,我们也可以存点钱,将来给他买个婚房。"
"明远,我真为你高兴。"苏雨莲由衷地说,"你一直那么优秀,终于得到了认可。"
周明远谦虚地笑了笑:"都是运气好。对了,还有个事情要和你商量。"
"什么事?"
"我在想,要不要搬到县城去住?"周明远认真地说,"这样我上班方便,而且县城的条件比村里好多了。"
苏雨莲思考了一会儿:"那村里的房子和地怎么办?"
"房子可以留着,周末回来住。地的话,可以转让给村里人,或者让他们帮忙种,我们分成。"
苏雨莲点点头:"这个主意不错。但是..."
"但是什么?"
"但是我舍不得这里。"苏雨莲轻声说,"毕竟,这里有我们的回忆,有我们重逢的地方。"
周明远理解她的心情:"那我们可以慢慢来,不着急。等小涛大学毕业,工作稳定了,我们再考虑搬家的事。"
苏雨莲笑了:"好,就这么定了。"
两人继续往前走,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,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。
虽然生活并不富裕,虽然村里依然有闲言碎语,但他们拥有彼此,拥有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。
这就足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