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箱上那层“模范亭”贴纸掉色得厉害,像被秋日晒蔫的糖纸,可它一出现,65岁的朴顺玉立马成了整条苍光大街最硬气的老太太——她知道陌生人掏出相机时只要慢一秒,穿军装的那帮人就会替你检查内存卡。这就是平壤街角最生猛的日常:补光灯、五平米、一张褪花奖状,三连击就能让退休老阿姨瞬间切换职业模式。
三个学生跨进饮料亭,脚丫子还带着操场尘土,朴奶奶笑着把三瓶五味子茶塞进他们手心里。“拿好了,别掉地上,这瓶茶压了旱冰块,喝一口就能把夜里憋的痰咳出来。”孩子们捧着瓶子像捧着微缩版战斗机,眉飞色舞地奔出去。老太太却记得二十年前的第一家店仅在路边搭凉棚,烈阳能把铁杯子烫出泡,如今冷风一起,红薯炉子就上场,甜香往煤烟里一搅,能骗过不少嘴里淡出鸟的上班族。
五点整,路口灯亮,冰柜里的叮咚声像催命的报名器。她抬头数人,一、二、三……第三波高中生准时出现,口袋里哗啦响的不是硬币,是粮票。粮票的面额印在薄纸上,拿在手里像随时会碎的风筝,却能让她月底顺利交电费。朴奶奶给女孩倒玉米汁时偷偷加一包烤栗子,“小小年纪提成绩,总得给点甜头。”她嘴上说奖励,心里暗暗记下毛利:玉米汁一瓶赚200朝币,栗子半袋亏50,单日赤字30,但换来明天家长带邻居来多买三瓶五味子茶。
同一时间,穿过三道铁门的统一市场才是大型吃播现场。48岁的金英姬卖中国黄瓜,塑料筐装着带露水的翠皮,“刚过鸭绿江”是她测试耳膜的魔法句子。买菜的阿嬷一听,步子加快三成,谁也不敢赌明天这批货会不会突然断供。金阿姨收钱时把粮票往帆布包里塞,像给猫塞小鱼干,一转眼就能从别的摊换回一块韩国香皂——这里用钱别扭,大家都笑嘻嘻拿“你有的换我缺的”。两千多个摊子一字排开,摊位号贴在铁架,抬头一看,韩国电饭锅那么闪光那么大胆,售货员敢喊价,买的人敢刷卡,谁也没多心问保修。
摊位尽头站着戴貂皮帽的妇人,大衣像把鸡毛掸子裹身上,价格牌戳得比黄瓜还直:一个电饭锅标价五千克朝币。我憋笑,这锅真成了新时代“面包机”,不管中产还是卡车司机,只要家里有电,就能宣称自己见过“世界”。可说到电,三人小桌边炸雷一样传来吼:“电费又涨!”大家互望一眼,笑声更大,仿佛电费涨价是某个不良笑话的续集。
别以为城里高档百货就脱离了柴米油盐。柳京百货三楼灯火像假睫毛,扑闪扑闪亮给外国人看。穿呢子大衣的贵妇指了指俄罗斯巧克力,一落价键盘声“咔哒咔哒”,售货员眼皮不抬:两个盒就能把工人半年血汗清零。这里不卖感动的故事,只卖进口饼干的香气。旋转门再来一转,地下一层瞬间冷掉三成,国产酱油排排站,主妇头挨头数天数:过期一天也得打折。电梯镜子里映着上层洋货袋,下层锦缎袋,像情侣头像一半热恋一半分居。
拎着塑料袋回家的干部、学生、主妇,最后在平壤地下铁交汇。列车像一条钢铁传送带,把散装情绪一趟趟运进隧道。阿姨拎着酱油,少年抱住二手钢笔,干部公文包里露出瑞士巧克力棱角,大家站得笔直,广播唱起熟悉的歌,高音一拉,车厢秒变学校晨会。我身旁的老大爷嘀咕:“买袋糖像是闯关,电梯里国歌一起,腰先帮我交税。”声音小得像蚊子,但马上被车窗反光抓住,没人敢笑太大声。
火车驶向郊县,58岁的崔福男成了移动供销社。头绳、梳子、塑料陀螺在他怀里排兵布阵,他一边抓瓜子嗑一边吆喝:“带新米来换的坐前排!”不一会儿,土豆和尼龙袜完成权力交接,农妇把袜子塞进兜里像收情书。到沙里院集市那天更热闹,退伍兵金哲秀把电饭锅插上太阳能板,锅胆一热,观众齐刷刷“哇”声,比剧场还整齐。他边演示边卖胶鞋,“一手军靴一手电饭锅,回家媳妇不唠叨”,旁边姑娘刷着手机里的牡丹峰女团,屏幕一亮,自拍里宝石山背景像特效。
五点半,太阳突然被冻住。朴奶奶把最后一把红薯翻个面,炭火藏着微红,像出轨的心跳。人群散去,奖状贴纸安静躺在冰柜上,像一块干掉的创可贴。白天三张粮票换来隔壁小姑娘一句“明天见”,老太太觉得这买卖值,虽然明天也许又来查岗的军装。
日子在算账与尝鲜之间打转,就像iPhone和粮票握在同一只手里,画面有点魔幻又特接地气。有人用外汇券买丹麦曲奇,有人用米袋换回塑料梳子,金字塔的中间层就是这条拐角的饮料亭——卖得了苦茶,藏得住故事,更抗得住时代的风。生活到底是甜还是辣?不如先问问苍光大街那只被烤红薯骗出窝的流浪猫,它叼走半颗栗子,转头消失在霓虹和煤烟的交界线,只留下尾巴扫过的风,好似提醒大家:别猜锅里的故事,筷子下去才知道咸淡。你是不是也想知道,下一班列车到站时,又有谁把世界的边角料偷偷装进帆布包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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